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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(七十四)跨千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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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大哥成親那日,眼中耳朵裏的榆陽村都甚是熱鬧。

她從未見過如此能牽動所有人歡喜的成親禮,是以參與度極高,還險些被人誤以為她是媒婆新收的小徒弟。

相比之下,行動不便的阿燁安靜許多,守著窩在院落一角的阿黃安靜地瞧熱鬧。

但她看似聚精會神地去熱鬧,心中卻惦記著他的行蹤,只擔心自己一個不留神,他便去見了他思念的人,再也不回來了。

直到她鬧了洞房再出來,果然見阿黃身旁沒了他的影子,只徒留了那空落落的輪椅。

她心下一慌,攢了一夜一日的擔憂終於湧上了眸中,頓時無措。

來賀喜的眾人鬧完了洞房,正成群散去,有人從身邊經過,撞了她一下。

她下意識地躲開,但碰撞到她的男子似乎有些醉了,撞了她之後反而想順手玩一下調戲。

“姑娘,怎麽一個人?”男子一身酒氣地向她湊了過去,“看著眼生,是不是外地來的?這麽晚了,有沒有地方借宿啊,不如跟著哥哥回去……”

她甚至來不及瞧那人一眼,目光只在人群中搜尋那個熟悉的人影。

但瞧熱鬧的最怕事兒鬧不大,一旁來賀喜的男子大都醉了,竟有人開始起哄。

那男子更是興奮,見她不理,竟要伸手去抓他。

因著不見了阿燁,她神不守舍,雖已經開始擡起腳步要擠開人群,卻還是冷不防地被那人一把抓住。

被人拽住了胳膊,她終於回了神,但還未轉身,便突然聽到“啊喲”一聲痛呼。

她回過頭時,恰見那人捂著小腹,痛得彎下了腰。

本是一片喧嘩的人群突然間安靜下來,皆是驚訝。

有個七八歲小男孩的背影擠出了人群,身手靈活卻又透著一股孤立於世的桀驁。

晚燈搖曳,星光黯然,熙攘的人突然不見,喧囂的夜驟然平靜。

身子一震之後,直到那孩子的身影消失在眼簾之內,她才幡然醒悟,突然擡起了發顫的雙腿,發瘋似地撥開了人群追了過去。

那孩子走得不緊不慢,出了院子向海邊而去,身影在夜色中飄忽不定。

她睜大了雙眼,腳下不敢停頓半分,但縱然追得再緊,卻總也拉不近與他的距離。

直到他突然在泊在淺灘的一艘船邊停下,掛在船上的一盞昏燈將他投在船身上的背影拉得很長。

剎那之間,仿若連海風都停下了。

盯著他背對著自己的身影,她喘著粗氣,心跳如雷。

“孩子,你怎麽一個人?”來不及平息自己的呼吸,她慢慢地走向他,語氣小心翼翼,似是白雲怕驚動了藍天,“夜裏危險,你家在哪裏……”

她的話並未說完,後半句消失在了風裏。

只因那孩子已經轉身。

即便那紗燈昏黃,已足以讓她瞧清他的模樣。

這世上有些人,縱然歲月再變,多年之後也能讓人一眼便認出他來。

就如暖陽花開便是春,烈日炎炎便是夏,清爽晴空便是秋,銀裝素裹便是冬。

所有孩子都獨一無二,眉目間蘊著寒霜卻清爽不疏離的,便是她的南河。

她覺得整個天地在那一瞬間突然明亮若白晝,只是喉中很幹,有個惦念了多少年的名字,卡在心頭卻挑不出來。

眉目間的寒霜漸漸化開,燈下,那孩子微微一笑:“女人,我回來了。”

那句久違的話,那個熟悉的聲音,那個欠揍的語調,隔著夜色,渡著海鳳,緩緩而至。

她沒說話,擡起手捂住了嘴,眸底氤氳起一重重水霧,本想迎上去的雙腿卻在擡起時發軟。

見她顫著身子癱坐在了沙灘之上,南河似是輕嘆一聲,稚嫩的臉上浮現一絲無奈,擡步過去。

遠離了紗燈,幾乎看不到眼前人的表情。

但她心中清楚,她的南河終於回來了。

他站在她面前,沈默著伸手,將她的頭輕輕地攬在了自己的肩膀上。

海潮聲聲不停,濕氣被裹挾在夜風裏落在眼睫之上,在觸及到他那幼小身子的那一剎那,她還不相信,所謂久別重逢,會來得如此突然,如此意外。

燈影搖曳,即便昏暗,卻也足夠了。

她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的孩子,濃的眉,黑白分明的眼,高束的發,衣衫穿得一絲不茍,連站姿都中規中矩,仿若依稀還是那天他賭氣離開的樣子。

只是,雖然他還是孩子一般的模樣,但神色卻愈加寧靜深沈。

她心中百味陳雜,明明應是最歡喜的團聚,但此時此刻,好像困惑更勝卻更多。

原本設想中的重逢,是喜極而泣,然後窮盡一生疼他護他,甚至容他用喜歡的方式長大。

失而覆得,已珍貴非凡。

“南河,你終於回來了。”她的聲音幹澀,輕顫道,“你真的回來了……”

“我回來了。”他緩緩向後退了幾步,遠不似她情緒波動,反而平靜得出奇,“但是,我已不是我。”

她沒有意識到他所言是何意,卻在聽到他說話後終是恢覆了一絲理智,淺語和善道:“這裏風大,我們先回家……”

“不必了。”他卻又向後退了一步,堪堪避開了她伸過來的雙手,明明稚嫩的聲音卻冷靜若子時寒氣,“我早已不是南河,此番回來,只是有些事要與你說清楚。”

她的身子一僵,眸光在剎那間迷茫無措,頓在半空中的雙手已忘了如何收回。

“你可知我為何會潛入青月城?”他背在身後的雙手緊攥,手心似蒙了一層冷汗,但聲音卻鎮定平靜,“又可知我為何會突然離開?”

一怔之後,她覺得涼風陣陣,緩緩收回了僵持在半空中的雙手,聲音輕顫,卻字字入心:“那,你為何要潛入青月城,又為何要突然離開?”

半晌之後,他開口,聲音純凈卻低沈:“因為從一開始,我便是為了青月魔魂。七年前,為了助我爹一臂之力,我答應他凝成元氣潛入青月城。只是事有不巧,在我修為最弱的時候,誤入了你的體內。之後的兩年,我所做的,只是想趁機與我爹一起裏應外合,奪下青月魔魂。許北漠,我並非你親生,你我相遇亦不是天意所賜,從始至終,我都在欺瞞你。”

這便是她曾經假設過的,最壞的真相。

她原以為若當真是這種結果,她賴以存活的天地會崩塌,她會生不如死。

但不想,她卻出奇地冷靜。

她腳下仍踏著地,頭上仍頂著天,她的眼中還有她小南河。

見她沈默不言,他似有輕嘆:“你為何不說話?”

“多年不見,你的性子好像比以往開朗了許多。”她宛然一笑,深藏哀傷,“以前,若我不問,你絕不多說一個字。”

他似有驚訝,半晌之後,唇角才凝了一絲苦笑:“我瞞了你那般久,你自是恨我的。”

她擡眸,眸光惘然:“所以,最後青月城城破,的確與你有關?”

“是。”他略有遲疑,終是承認道,“那天,的確是我與阿爹相約之日。但是……”

“我知道,最後,你定然沒有做出對不起青月城的事。”突然截斷他的話,她微然一笑,語氣間有些局促不安,“我相信你,咱們回去再說好不好?這麽多年不見,我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,畢竟我一直將你當作親生兒子看待……”

“不好。雖然我從不認為自己與你血脈相連,但離開青月城後,我過得很不好。”他背著手,突然擡起了腳步向她走來,“直到在西華山,再次遇見你。”

這一句,是她聽到的最意外的話。

但很快,她便不得不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因為他每次一落腳,身子便高了一截,年紀便長了幾歲。

從□□歲的稚嫩,到十來歲的青澀,然後是十五六時的清俊,直到眼前人最後的模樣。

他落下的每一步,都是那般沈重,每次落腳後都會微微一頓,就像是春夏四季都會在天地間有所停留。

天地間所有的喧囂都停下了,唯有他踩在沙灘上的窸窣腳步聲。

眉目變了,身子高了,但他的神色卻有如石刻一般,從那一端直至眼前。

他的眉眼便近在咫尺,可是,只是片刻之間,她必須擡眼才能看見。

她心下一震,一陣寒意從心底涼到了雙眸,連驚叫都來不及。

“我說過,我有個心結未解,有個思念的人未見。如今,我都做到了。”眼前人向她緩緩伸出了右手,語氣已覆輕柔,“這是你送我的紅鏈,我今日才知,原來這是一線牽兩人,白頭共偕老之意。你可知道,自從七年前,在我眼中,這世間的女子便只有許北漠與不是許北漠之別。我對你的心意,早在你之前。我知道,你定會要將這紅鏈收回,但我要等的,便是你重新為我系上之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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